作者：陈龙（长江商学院副院长，金融学教授）

如果一个国家政府因为缺钱而关门，并发生债务违约，合理的预期是这个国家的债券会大跌，资本会外逃，股票市场会大跌，货币会贬值。欧元区国家的政府没有关门，但只是因为债务违约，以上现象就都发生了。

美国政府从10月1日起因为缺钱而关门，已经有8天了。在这段时间里，美国国债指数和美元指数都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美国股市虽然跌了一些，但只是从高点回落，过去一个月美国股市的回报率仍然是正的。可以说，美国资本市场受到的影响非常小。

现在，美国政府正在面临一个更大的考验。到10月17日，如果美国政府不能与国会达成协议，提高美国政府可以允许的借债上限，美国政府可能不得不对到期的债务违约。10月7日，中国财政部副部长朱光耀要求美方在10月17日之前及时解决国债上限的争执，防止美国国债违约，确保中国对美投资的安全。他特别强调说，一旦发生债务违约，美方应首先确保国债利息的支付。日本政府也表达了类似的担忧。

到2013年6月，中国政府直接持有的美国国债有1.28万亿美元，是美国国债的最大持有者（超过美联储）。中国政府关心的问题可能是，美国国债会违约吗？中国政府会遭受损失吗？普通中国投资者最关心的问题是，为什么资本市场到现在似乎对美国的债务问题都漠不关心？如果美国国债违约，会对资本市场造成什么影响？违约的几率有多大？

美国双重危机的缘由

美国政府现在遭遇的双重危机——政府被迫部分关门和需要调整国债上限——其原因只有一个，即短期的流动性打击，并且这个打击不是出于经济原因，而是政治原因。

具体言之，美国政府需要美国国会通过决议来支持政府预算和提高政府的借债上限。以奥巴马为首的美国政府是民主党执政，而国会则由共和党控制。共和党抓住了美国政府对预算和借债正常需要的契机，要求奥巴马政府推迟甚至停止10月1日开始在美国推行的全民医疗保健计划。这个医疗保健计划是美国自上个世纪60年代以来最大的医疗保险改革，也是奥巴马和民主党近些年的最大业绩，所以奥巴马拒绝就全民医保谈判。反过来，共和党知道这种大规模的全民医保如果推出就很难收回，所以把这次当成了阻止医保改革的最后机会。

美国政府关门，国债违约（美国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国债的直接违约），都是大事。政府的正常运转，需要政府和国会的合力。现在的情形，是政府和国会成为两党纷争的场所；政府是否能够继续运转，成为谈判的砝码，受损伤的是美国国民和政府信誉。到现在为止，美国政府的暂时关门对经济的影响甚微，但是如果美国国债违约，就有可能对资本市场造成巨大冲击，这也是共和党看重的谈判砝码。

奥巴马拒绝谈判，一者是宁可让政府暂时关门也要保护自己留下的历史业绩，二者是知道此阀一开则后面此类伎俩会不断重复，麻烦不断；三者是借鉴历史，克林顿政府也曾经在1995-1996年被迫关闭26天，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连任。

美国国债违约？

前面说到美国国债违约可能对资本市场造成巨大冲击，那么国债违约的几率有多大呢？如果真的违约，对资本市场的冲击又有多大？

为做出这个判断，首先需要理解美国正在发生的双重危机的背景并不是经济原因。实际上，美国经济正在明显复苏，美联储正在讨论退出宽松货币政策，美国公司的总体盈利和股市都创下了历史新高。所以美国正在经历的这种危机和欧元区国家的债务违约和重组有根本的不同。只要国会愿意合作提高借债上限，美国政府可以很容易地以几乎零利率的成本从资本市场上借钱，并偿还到期的利息。

美国政府需要多少钱？它需要在10月23日支付一笔120亿美元的社保开支；然后在10月31号和11月1号两天支付640亿美元的社保和利息开支，之后在11月9日-16日之间有530亿美元的开支。也就是说，如果美国政府不能在10月17日成功提高借债上限，那么从10月底到11月中的大笔开支会对它的现金流产生重大挑战。

从10月17日到11月中还有约5570亿美元的债务到期，这部分资金可以在不提高借债上限的条件下借新还旧。但是如果美国政府因为无法偿还前述的社保和利息开支而违约，进而资本市场受到冲击，那么借新还旧也可能成问题。

那么可能会发生呢？最大的可能性是债务上限的问题在10月17日以前得到解决，就像2011年经历的一样。其次，如果美国政府真的出现负的现金流，其可能选择暂缓支付社保和养老金的办法，这样债券的利息至少还能被偿付。即便美国政府真的因为无法偿付国债利息而违约，最可能的是那部分利息被暂缓支付，而大部分其他国债继续按正常价格交易，受到的影响很小。这个推断的理由是市场知道美国政府并不是真的缺钱，没有到期的债券并不会在将来发生违约风险。实际上，美国长期国债价格在过去几周没有什么变化，这也支持这个判断。

同理，中国和日本政府持有的美国国债，即便违约，也只是一小部分利息被暂时延迟。除非两国政府必须在短期内卖出债券，否则真正遭受损失的几率，即便在美国国债违约的情况下，也几乎为零。两国政府之所以担忧，一方面是怕美国国债违约可能带来的国际资本市场的动荡，另外是怕美元如果贬值造成的人民币或日元的被动升值，进而打击出口。

总而言之，美国双重危机的背景并不是经济原因。美国国债违约的可能性很小，即便美国国债违约，其对美国债市的冲击也应该非常小，对股票市场和美元的冲击也应该是有限的，而且很可能是暂时的。

朱光耀副部长特别提醒美国应该充分了解历史教训。他指的是2011年8月，也是因为美国国债上限的争执，标准普尔公司降低了美国主权信用评级，美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失去了3A的信用评级。那么当时美国债市是否发生了巨大震荡呢？事实是当时美国债市大涨，原因在于投资者相信在动荡的资本市场里，降过级的美国国债仍然是最安全的资产。

反观中国，债务违约一直是一个重大的挑战。过去20年中，中国有数次浪费投资导致银行濒临实质性破产的历史。2012年大部分的地方融资平台到期债务得以展期，这其实是一种实质性违约。如果中国政府能够像此次对美国的态度一样，对债权人利益给予一贯关心和维护，那将是资本市场的真正幸事。当然，有人可能指出中国政府在提醒美国不要违约时是债权人，在通过银行借钱投资时是债务人，二者利益不同，因此作答也不同。但笔者希望这不是政府思考的逻辑，否则政府在债务问题上可能早晚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