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历史学者吴思做客燕山大讲堂，发表了题为《社会转型危机及应对》的演讲，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教授蔡霞应邀现场点评，她认为吴思老师的分析框架相当于“中国当代社会各种力量的分析”。认为吴老师的对于“官家”的分析略粗了一点，并从体制内的视角加以补充。蔡霞老师认为：官家主义就是权力专制主义，权力专制体制内上级对下级的高压是社会转型过程中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地方一出事，上面就免职和罢官，地方官员不惜采用极端行为自保。这种体制内部高压和社会危机因素的互动，将大大削弱所谓“官家手中有几张好牌”的效果。她认为，官家权力和社会公民之间的权利博弈将是中国未来变革的重要动力。现场被网友问及中共理论创新的问题，蔡霞认为中共感受到社会的变化，试图做一些理论创新，但是思维方式没有改变，理论创新的文字语言花样翻新大于内容观点，拿一个“梦”出来做理论其实是荒谬的。

以下为原文实录：

蔡霞：吴思老师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思考非常深刻，首先大家可以看到他用的分析框架和平时所讲的分析框架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不光是和中国共产党宣传的框架不一样，也和我们经常学到的西方政治学理论和社会学框架也不一样，这开了非常好的学风：中国的问题必须从中国自身来研究，有自己的理念，可以吸收各方面的成果，但不要照搬照抄。也许大家觉得这是一个套话，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吴思老师今天的分析框架非常新，分析框架重要一点是从政治层面切入到社会、经济，这是第一。

第二，金字塔四个层次的分析，我就想到他对当代中国社会各种力量的博弈以及各种力量对未来中国影响的分析。毛泽东在1926年写过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吴思老师这样分析是“中国当代社会各种力量的分析”。如果说欠缺，吴思老师略微粗了一点，粗在哪里？就是我想讲的问题，即对官家的分析略粗一点，为什么？可能很多人不在体制内，不了解体制内的运行，所以在这里我说几个问题：

一是上级和下级、官员个人之间的分析吴思老师分析得不够，现在的问题在哪里？从战争年代到1950年代，体制内延续的是阶级斗争思维，坦率地说，官家主义就是权力的专制主义，对内是上级对下级专制，因此这种专制产生的是一种高压。这种高压有些人能感受到：国家权力对社会的高压，权力体制内部的高压是下级承受来自上级的高压，这种高压会使各级干部做出自保的决定。上层改革有新举措出来时往往会出现新的扭曲，地方出一点事，上面就地免职和罢官，这使地方官员采用极端行为，用尽手段把所有出事的星星之火消灭，这种极端现在越来越多靠暴力，这样加剧社会各个方面和官家的矛盾。吴思老师分析了官家有几张牌，打出去有道理，但若算上体制内部高压和社会危机因素的互动，那几张牌的有效性会缩短一点（掌声）。

二是专制权力的一个大特点是不受制约，下级对上级的制约很难，上级对下级的制约也难，地方权力制约不够，会出现官家一旦要改革，改革的口子一开，下级很可能打着“改革”的盾牌掠夺。比如城镇化，为什么十八大以后关于新型城镇化问题的争论那么大？这是下级官员打着城镇化名义进一步掠夺农民的利益，把农民最后一点利益榨干，怎么去防止？这是我们担心的问题，也是我们讨论的问题。

三是吴思老师说未来五到十年，市场经济体制会进一步健全，这点我想跟吴思老师商榷，为什么？其实市场经济体制分两层，一层是商品市场，一层是要素市场。1990年代到现在，商品市场体系大概建立起来了，但深层次的要素市场极度扭曲导致现在出现很多状况，包括现在的金融、钱荒、房地产泡沫、股市泡沫等问题。要促进要素市场的健全生长，必须有社会资源的重新配置。于是就涉及到官家权力和社会公民之间权利博弈，这一层的博弈可能作为一种促动因素，促使中国要么改革、要么革命、要么动乱三个因素进一步加剧。这是我个人的三个想法，谢谢大家！

现场网友提问从“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到“中国梦”，执政党虽大力推动，但民众接受有障碍，是否理论创新乏力？蔡霞老师回答，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中共感受到了社会的变化，也试图努力去做一些理论思考，但问题出在：第一，思维方式不好，思维方式始终没有改变，所以文字语言等花样翻新大于内容观点的创新；第二，当大家真正感受到一种理论要脱壳而出时，缺乏相应的政治勇气。比如“三个代表”思想，很多人贬低它，我恰恰是看好它的，可惜的是“三个代表”思想没有很好的继续往前推进。1990年代市场经济快速发展，中国社会结构开始发生变化，把“阶级”这个词换成“阶层”就是1990后期至2000年，为什么？中国社会真的变了，社会化生产使中国社会从传统社会结构向现代社会结构转变。怎么看社会结构的历史变化和趋势？“三个代表”其实用人类文明、政治文明的眼光看待它，试图对中国社会的变化做出一种新的解释，试图形成一种新的思路推进社会变革。但党内传统思维和保守势力相当大，因此很快对它提出各种质疑，加上再前走，会触及原来的体制，这个东西在中途夭折了，很可惜。

中共后面的理论越来越倾向于维持现状以及解决具体问题，以此来代替社会发展本质和规律性的思考，理论不是提升而是下降了。这十年中我一直坚持这个观点，2002年以后的十年，中国共产党的理论思考，没有站在上面，而是在下面，以技术性的思考取代了对发展趋势和本质规律的理论思考，越来越往下走，理论如果不能解决根本性体制性弊端，自身的思想资源就匮乏了，以致于匮乏到像吴思老师讲的要拿一个“梦”出来作为一个理论，这其实是比较荒谬的。每一个公民、每一个老百姓都可以有“梦”，但是从政党来说需要做的是让人民群众的“梦”实现，提供什么样的制度和社会环境，用什么样的公共政策指导，让每个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是拿一个“梦”画一张大饼给大家，如何让“梦”实现？这没有回答，这是一点。

第二点，“中国梦”往往聚集在狭隘的民族情结上。没有理论高位，未来中国社会一旦发生危机很难应对，没有一个合适的理论资源指导他分析问题和处理问题，这是我非常担心的。另外，由于没有理论高位，未来发生变革和重大问题时如何与社会各方面达成共识，缺乏理论上的说服力和感召力，可能会导致社会分裂，这也是我忧心忡忡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