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2017年的朝鲜半岛形势是刀光剑影、扣人心弦，那么2018年则是转危为安、握手言和的一年。回顾2018年走过的路程，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金特会”与“金文会”，它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朝鲜半岛最对立的两组关系。

这种局面的呈现，原因是多元的，它与朝韩领导人审时度势与抓住千载难逢的机遇分不开。其中，朝鲜的内部变化也是不可或缺的动力——2018年4月20日，朝鲜七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宣布核经并进路线的伟大胜利》、《关于顺应革命发展新高阶段要求，集中全力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决议，宣布全面停止核试验，集中全力发展经济。

2018年4月27日金正恩与文在寅在板门店举行了历史性会谈，会后发表了《板门店宣言》。文在寅与金正恩9月又举行第三次韩朝首脑会谈，双方签署《平壤共同宣言》。双方还签署了《军事领域共识的协议》，这等于是一个事实上的朝韩“互不侵犯宣言”，朝韩决定全面停止引发军事紧张和冲突的一切敌对行为，这将从根本上解除敌对关系，已经在事实上突破了美韩联盟的共同功能与军事同步行动的框架。

美朝6月12日的峰会上也发表了联合声明，双方承诺建立一个持久稳定的和平机制，朝鲜再次确认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这种相互承诺虽然并不新颖，在1994年的《日内瓦核框架协定》与2005年六方会谈中发布的“9.19共同声明”都有类似内容。但是，这是首次作为最高领导人在联合文件中的承诺，这也是朝鲜在经过2012年拥核后首次正式宣布弃核意向。

与此相对照，美朝关系仅仅有稍许进展：美军暂停了美韩军事演习；朝鲜向美军移交了朝鲜战争期间战亡的55具士兵遗骸；朝鲜从2018年7月份到8月初开始拆除西海卫星发射基地；双方同意开始磋商第二次“金特会”事宜。但是，双方在如何启动无核化进程、在无核化范围与定义、以及如何给予朝鲜废弃核导试验设施回报等一系列问题上分歧严重。

鉴于此，2019年美朝关系并不乐观，这种不乐观主要是因为：首先，美国坚持先弃核后补偿的原则，这是美国长期与朝鲜打交道失败后的经验教训；其二，美国坚持要用“利比亚模式”（全面的、可验证的、不可逆地解除核项目），虽然此后决定用“最终、完全被验证的无核化”（FFVD）作为新弃核原则，但换汤不换药，朝鲜仍然要申报所有的核项目与核材料、核武器、洲际与中远程导弹，在每一个阶段都要验证；其三，朝鲜所设想的无核化首先是停止发展核导与废弃核导设施，然后换取美国给予安全担保，签署《终战宣言》，乃至放松经济制裁，在此基础上，朝鲜才考虑逐步以自己可控的方式废弃部分核弹头与核材料。朝鲜还会要求美国停止派遣战略武器进入朝鲜半岛及其周围海空。

而美国的策略则是：一方面继续极限施压战略，维持所有安理会的对朝经济制裁。同时以严重侵犯人权为名，将朝鲜领导人崔龙海与朴光浩列入新制裁名单，以图迫使朝鲜让步。另一方面，又以软性的一手来劝诱朝鲜——放宽美国对朝人道主义救援团体访朝的限制，对韩朝铁路、公路连接开工仪式所需物资同意豁免制裁；韩美还商定向朝鲜提供抗流感药品达菲给予豁免制裁。

虽然2019年美朝维持僵持期的可能性很大，但美国想取得突破的愿望非常强烈，为此也调整了对朝鲜的要求，以确保无核化的进程推进。因为华盛顿也意识到，如果毫无进展，朝鲜将继续生产浓缩铀及核导弹，两年后朝鲜将拥有100枚核弹头。届时，美国将失去控制朝鲜核战斗力的机会。特朗普也希望在2020年竞选连任，如果能达成朝核协议，这将成为他外交重大政绩。

对朝鲜来说，它将优先推行改善韩朝关系，同时通过继续拥核、扩大核威慑力的手段与美国讨价还价，争取一个对其有利的核协议与在半岛构建和平机制。朝鲜对把国家战略重心转移到经济上是认真的，它也感到特朗普是最可能达成协议的美国领导人，这是朝鲜必须抓住的一个历史机遇，平壤也不希望形势逆转。不过，特朗普继续高举经济制裁的大棒，将严重阻碍朝鲜战略重心转移，也将阻断中朝、朝韩进行实质性经济合作之路，所以，金正恩在新年致辞中表示，随时准备好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再次会面。

2019年，如果各方施力得当，一定程度的突破与进展仍然是可能的。在第二次“金特会”上很可能先达成一个部分的无核化协议，即朝鲜在确保不进行核导试验基础上，停止所有核导生产，同时把部分核导纳入国际监管与拆卸进程。而美国需要同意解除相当一部分的经济制裁，不再反对朝韩、中朝与俄朝的经济合作；不再坚持全面的核验证；停止所有的军事演习与停止核潜艇与战略轰炸机进入朝鲜半岛周边地区。如果这种局面能够呈现，金正恩就可能回访首尔，金刚山旅游与开城工业区项目均可能重新启动。

总之，2019，压力与机遇并存。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文章转自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