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突然发生的学生占领“立法院”抗争运动很容易让人联想起2006年红衫军“倒扁”运动，相同处是都发生在现任“总统”第二个任期过半，不同处是议题的性质和诉求：当年“红衫军”的目标更简单更直接──“反贪腐”“陈水扁下台”。

    陈水扁没有被红衫军赶下台，却直到现在还在狱中服刑。他已经是过去时了，但其消息仍然不乏关心者。有望代表绿营参选台北市长的医师柯文哲去年底探视过陈水扁后，语出惊人，说扁成了一个废人。无论柯的目的是引发同情促扁出狱，还是其他，都让人对曾经叱咤风云的“台湾之子”落到这步田地唏嘘不已。陈的现状引发一些同情，也让更多人确认“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尽管陈水扁本人和死忠支持者从头到尾坚称他没有贪腐，这是一起司法迫害的“政治案件”，台湾社会却凝聚成主流共识——此人不是名垂青史的“台独英雄”，而是一个犯下最大贪污案的前领导人。

如果将时钟拨回世纪初的2000年3月20日，可以看出那是个重要节点。陈水扁的人生达到顶点，也从此种下了一粒跌入深渊的种子。

     在那一年的那一刻，许多人发自内心地认可他就是“台湾之子”，而且是现实发生的宝岛励志故事。跟众多出身名门的蓝绿政治人物相比，陈水扁的人生轨迹太典型：一个自我奋斗改变命运的过程。由台南的一个贫苦家庭起步，他凭借在学业方面的努力考取了台湾大学。他本人和支持者后来津津乐道的，是他数年的学业成绩都排一名。年纪轻轻的陈水扁被认为前途无量，毕业后以律师职业谋生，所得不菲。在那个时代，出身贫寒的子弟取得这样的成功，堪称是一场完美蜕变。

     和众多民进党的政治人物一样，陈水扁的政治起点是1979年的“美丽岛事件”，他充当了后来的民进党主席黄信介的辩护律师，从此走上政治不归路。 1986年民进党成立，1987年蒋经国解除“党禁”“报禁”，让陈水扁这样的政治人物有了品尝权力的机会，他于1981年当选为台北市议员，1989年成为“立法委员”。1994年，由于新党的赵少康和国民党的黄大洲瓜分了泛蓝选民的票源，陈水扁抓住机会赢得台北市长选举。虽然在1998年竞选连任时被形象清新的马英九击败，而一名民进党的政治人物取得台北市长这样的重要职位，使他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尤其是八成台北市民肯定他当市长的表现。他败选的结果刚刚出炉，支持者便狂热地呼喊“选总统”。

    “选总统”成了事实，而且选赢了。在2000年，资历并不充分但最耀眼的民进党政治明星陈水扁复制了当年台北市长的选举模式，虽然没有获得半数以上选民支持，宋楚瑜和连战的争斗却让他再一次渔翁得利。选举结果震惊了岛内外，在这一刻，陈水扁确实成为改写台湾历史的人，他结束了国民党在台湾长达五十年的执政，实现了“政党轮替”，成为战后第一个非国民党的台湾地区领导人。在这个时刻，支持民进党和“台独”的人为胜利而欢呼，认为终于有人创造出了实现他们政治理想的最佳机会。反对陈水扁的人忧心，因为主张“台独”的势力上台执政，势必造成两岸关系的紧张，带来可能的危机。无论哪一种立场的人都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八年之后还难以结束的噩梦，这噩梦并不起源于意识形态等问题，而是因为权力带来的贪欲和腐化。

    描述陈水扁人生经历和政治履历，都绕不开他的妻子吴淑珍。出身于台南富户的吴淑珍当初不顾家庭的反对，嫁给了穷小子陈水扁，是后来感动众多支持者的“爱情故事”。1985年吴淑珍遭遇车祸造成终身残疾，许多事实证明这场悲剧纯属意外，但在当时的特殊氛围下，却被成功塑造成一次“政治车祸”，一次由国民党“黑手”所左右的对陈水扁的迫害。自此，吴淑珍“受难者”的形象屡次让陈水扁获取政治利益。直到陈水扁家族的贪腐弊案爆发后，还有媒体报道说，陈水扁之子陈致中跟父亲激烈争吵，说每次选举都靠吴淑珍坐轮椅出面吸引选票，她应该得到这些钱。 

    2004年是台湾政坛重要一个年份，“总统”任期届满的陈水扁政绩不佳，加上连战和宋楚瑜联手，舆论普遍认为民进党要下台了。结果在选举最后一天发生离奇的“3·19枪击案”，由于事件过于蹊跷，陈水扁虽然获得连任，却让台湾社会陷入强烈的撕裂和不信任感。“两颗子弹”带来政治效应的原因，是因为塑造了所谓“台湾人”遭到“国民党外来政权”打压迫害的表象，强化了陈水扁“为台湾主权奋斗受难”的形象。因此，一个说不出口的信念在陈水扁和部分民进党人内心更加坚定了，那就是无论执政成绩如何，也无论做出什么法理不容的事情，只要在每次选举中继续操弄“台独”意识，挑动两岸关系的敏感神经，分化岛内族群，依然能够确保权力。2004年之后，一种民进党将长期执政，国民党将彻底消失的说法甚嚣尘上，在这样的氛围下，拥有权力的人便更加有恃无恐。

     然而，随后的进程证明，当权者低估了宝岛社会，一切没有按照陈水扁等人的预想发展。2005年8月，高雄发生修建捷运交通系统的泰国劳工因遭受压榨而暴动的事件，由此陆续揭出了涉及陈水扁亲信陈哲南等人的一系列权钱交易、贪污受贿的弊案，一个贪污腐化的共犯集团暴露在社会大众面前。从这一年年底起，民进党在一系列选举中接连大败。 2006年，吴淑珍涉嫌的“国务机要费案”“SOGO礼券案”等纷纷被揭露，这些案件的真正主犯都是享有“总统”赦免权的陈水扁。民众的愤怒犹如排山倒海，爆发了以“倒扁”为主旨的“红衫军”运动，虽然陈水扁得以完成任期，但到了2008年，民进党的政权垮台成为必然。接下来，是陈水扁接受“世纪大审”，锒铛入狱。  

     在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中，主人公一夜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实际上，没有任何一种“变形”是突然之间完成。陈水扁由“台湾之子”变成“台湾之耻”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一种说法是：巨大的权力导致了当初满怀理想的陈水扁腐化变质，此外他对妻子心怀感激和歉疚， “管不住自己的太太”，而许多弊案的始作俑者正是吴淑珍。另一种说法是，陈水扁一开始就并非支持者想象的那个样子，他的从政生涯从来都跟权钱交易结合在一起，充满了肮脏。有人先后拿出许多资料，证明陈水扁早在台北市长任内就开始有意识地作奸犯科了。吴淑珍虽然贪婪，也并非陈水扁走向贪腐的决定性因素，根本原因在他自身。

    其实，个人操守只是原因之一，台湾政治环境的特点更值得探讨。陈水扁和民进党得以上台执政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国民党政权 “黑金政治”遭到了民众的唾弃，陈水扁团队也正是打着“反黑金”的旗号夺权的。然而，一旦拥有了权力，他们不但没有改变国民党的做法，反而全面“接收”了原有的金钱政治运作模式，变本加厉地捞取利益。陈水扁的女儿陈幸妤曾对媒体说，包括苏贞昌、谢长廷等人在内的民进党人士都拿过陈水扁的钱，这在一定程度上揭开了台湾政坛潜规则的真相。如今，政坛上下和政商之间缠绕不清的利益纠葛关系仍然在台湾社会存在，不知下一次是谁，会上演出什么样的故事。

     在陷入绝境之际，陈水扁困兽犹斗，方法还是操弄“台独”意识形态，将案件描述成国民党对他这个“台湾人总统”的政治迫害。在2008年的一次演讲中，陈水扁对支持者宣称，他如果去坐牢，希望出狱时看到的不是民进党的执政，而是“台湾国的建立”，俨然将自己打扮成“台湾的曼德拉”。他从当初的“英雄”变成了贪污嫌犯，仍想再次变回到“台独教父”和“坐黑牢的圣人”。六年过去了，第二次变形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然而，从某个角度来讲，陈水扁的确是“台湾之子”，他的奋斗和罪孽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