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基斯坦、斯里兰卡的港口到东非的高速铁路,再到穿越中亚的天然气管道,中国计划投资9000亿美元的“一带一路”(One Road, One Belt)倡议称得上是历史上由单个国家发起的最大规模的海外投资行动。
拥护者称,一带一路倡议——由对国内增长放缓的担忧以及对扩大中国全球影响力的渴望所驱动——有望帮助填补全球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缺口。它还可以助推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同时提振贸易并为投资者带来回报。
带着以修建基础设施促进贸易的初衷,一带一路计划将沿两条路线展开:一条大致沿古丝绸之路(Silk Road),从中国经由中亚和中东直至欧洲;另一条通过海路连接中国到东南亚和非洲东部。
随着过去30年中国经济增长的两大支柱——对发达国家的出口和国内基建支出——变得不如以往稳固,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3年正式宣布了一带一路倡议。西方经济体增长陷入停滞,而由于房地产、钢铁、水泥等行业的产能过剩问题日益严重,在中国国内投资的回报率迅速下滑。
与此同时,中国政策制定者正设法在边疆地区(一直落后于东部沿海发达地区)提振经济增长,他们希望本国的3万亿美元外汇储备可以比所持的660亿美元美国国债带来更高回报。
既然主要动机是为了寻求国内经济增长,那一带一路归根结底只是“一项具有地缘战略影响的国内政策,而非外交政策”,研究过这一倡议的欧盟前驻华外交官查尔斯•帕顿(Charles Parton)说。
一带一路延续了北京方面的一项努力,即帮助国内企业——从高铁制造商到电信公司——积累经验,打造国际品牌。“他们认为,下一步要让中国企业具有全球竞争力,学习管理技术等……做强这些冠军企业(中国所希望做的)是一带一路的重要部分,”帕顿补充说。
自2013年以来,一带一路的标签已经扩大到涵盖远至新西兰、英国甚至北极地区的一些项目。中国已列出了65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将在这些国家开发数百个带有一带一路印记的项目。
其中的核心项目包括一条投资540亿美元、连接中国新疆地区与巴基斯坦深水港瓜达尔港(Gwadar)的陆路通道。中方将投资11亿美元在斯里兰卡科伦坡建造一座“港口城市”。规划中的一条长3000公里(1900英里)、连接中国西南地区与新加坡的高铁线耗资将更多。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波筹资和机构建设热潮。2014年,中国主权财富基金宣布成立规模400亿美元的丝路基金(Silk Road Fund)。2015年,中国携手其他国家成立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该行1000亿美元的初始资本预计主要将用于一带一路国家。同年,中国为支持一带一路项目向3家国有银行拨款820亿美元。
一带一路倡议变得无所不包是受到了中国官员的推波助澜,因为他们急于讨好国家主席习近平——几十年来中国最具权势的领导人。在中国,“如果你希望一个项目或计划获批,你就说它是一带一路项目,结果是,所有项目都成了一带一路项目,”帕顿说。
一些乐观人士认为,基于中国国内几十年来依靠基建驱动增长的经验,一带一路倡议将成果丰硕。“一带一路正在做的是中国最擅长做的——政府支持的基础设施项目,”澳大利亚国立大学(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的简•格利(Jane Golley)说,“作为一项经济战略,我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有望获得成功。”
分析人士表示,随着中国外交政策变得日益强硬,一带一路也是地缘政治上的一步迂回棋。中国的主要竞争对手——美国和日本——并未被列入一带一路国家,让人联想起军事战略家爱德华•勒特韦克(Edward Luttwak)所称的“地缘经济学”——遵循“商业法则”的“冲突逻辑”。“这是一项重大长期地缘经济战略,有可能将改变全球经济的重心,”格利补充说。
令中国境内外观察人士担忧的是,由于许多规划项目(包括处于饱受腐败和不稳定困扰的地区)带有地缘政治色彩,一带一路计划可能只会加重中国快速增长的债务负担,后者如今已超过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50%。“一带一路项目背后商业逻辑的缺失意味着,未来项目回报是否足以完全清偿中国债权人存在高度不确定性,”评级机构惠誉(Fitch)今年1月表示。
例如,中巴走廊要穿过动荡的部落地区,而瓜达尔港处于叛乱分子几十年来与政府军争夺的地区的中心,迫使伊斯兰堡承诺用一支由1.2万名士兵组成的特种部队保护该走廊建设。位于中东的众多项目意味着,中国将日益被卷入该地区的政治动荡。
到目前为止,一带一路倡议在中国境外的项目鲜有已经完成的。例如,位于中国与哈萨克斯坦边境的霍尔果斯(Khorgos)“无水港”计划将打造货物从中国进入中亚和欧洲的枢纽。中国计划投资6亿美元,建设包含批发市场、铁路线和货运起重机的大型综合设施。尽管中国边境一侧环绕着新建的高楼,但哈萨克斯坦一边只有几座半废弃的建筑。与泰国的高铁谈判也陷入停滞。
据官方媒体报道,明显缓慢的项目进展促使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6年8月呼吁“实施好一批示范性项目,多搞一点早期收获,让有关国家不断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对于一带一路是中国政府扩大海外政治影响力的一种工具的担忧,也可能引发反弹。上月,澳大利亚正式拒绝接受该倡议——此前,澳大利亚的盟友美国也明确与之保持距离。(但新西兰没有表示拒绝。)“虽然日益得到其他方面的认同,但(北京方面)必须克服政治雷区,”北京咨询机构齐纳百思(China Policy)研究主管戴维•凯利(David Kelly)说。
中国已经从早前一轮海外投资潮(即“走出去”政策)中吸取了一些教训——当时中国国有企业疯狂收购全球资源,导致大量溢价购入资产,随后遭遇资产减记,还招致了一些国家的不满,后者认为这些资源开采协议有失公允。
“今后驱动因素将是投资回报,”凯利说,中资银行已从国企手中夺过这些项目的部分支配权。强调一带一路对世界各地企业都“开放”的中国政府也正在淡化一带一路项目中“中国的存在”,他补充说。
这或将给西方公司带来机会。中法合作在英国建设的欣克利角(Hinkley Point)核电项目也被中国官员也列为一带一路项目。英中贸易协会(China-Britain Business Council)在一份关于一带一路的报告中表示:“我们相信,英国企业将有实实在在的机会与中国伙伴在第三国进行合作。”西门子(Siemens)从一家中国国企获得了在沙特阿拉伯建设一座电厂、价值10亿美元的订单,而通用电气(GE)表示,该公司正在瞄准一带一路中数十亿美元的项目。
目前北京方面全无放弃一带一路计划的迹象。席卷发达国家的反全球化浪潮——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当选美国总统就是一个体现——更是带来了一个机会,可以将一带一路计划描述为推动全球贸易增长的主要工具,习近平今年1月在达沃斯发表演讲时已将这两方面联系起来。
“如今,一带一路已被视为中国为全世界——而不仅仅是发展中国家——提供的解决方案的一部分,”凯利说,“问题在于,中国挺身而出扮演这一角色要付出什么代价。如果他们走到这一步,代价肯定不小。”
译者/申凯